唐代,一個詩的王朝,凡往來者,多是詩人!他們沿著一條路、一江水、一灣海,一路遠來,一路遠去,一路歌吟。在他們的詩行中,臨海,就如月下倒映在靈江的巾子峰,水流山不轉,朦朧中似幻還真。
“初唐四杰”之一的駱賓王來過,奠定近體詩格律的“沈宋”(沈佺期與宋之問)來過,李白與杜甫也有詩遠遠寄過來。白居易的老師顧況是主動要求來的。春秋大儒啖助與陸淳也到這里做過官。在這里寫的唐詩,有的流傳到了日本,留在了日本重要的佛教典籍中。來到這里的,有些是曾經的宰相,有些后來當了宰相,比如來濟、張嘉禎、裴光庭等;有些是宰相的朋友,有些是文豪的朋友,因此宰相們和文豪們的詩也寄到了這里,比如李德裕、權德輿、武元衡、柳宗元、元稹、錢起、皮日休、陸龜蒙等。在這里,雁過留聲的唐代詩人名士還有鄭廣文、皎然、李嘉祐、許渾、任翻、姚鵠等。
駱賓王被貶為臨海縣丞,來時心有不甘。駱賓王來到臨海那一年是開耀元年(681)。為排遣寂寥,他或策馬四處,或束馬登高。當時的臨海到處一派天然景致,“攢峰含宿霧,疊巘架寒煙。百重含翠色,一道落飛泉。香吹分巖桂,鮮云抱石蓮”。然而,詩人的內心是復雜的。后來,他寫了那首《久客臨海有懷》:“天涯非日觀,地屺望星樓。練光搖亂馬,劍氣上連牛。草濕姑蘇夕,葉下洞庭秋。欲知凄斷意,江上涉安流!贝撕,他的命運發生轉折,他離開臨海投到徐敬業門下,寫下了名留千古的《為徐敬業討武曌檄》。
沈佺期也來了臨海。據宋嘉定《赤城志》載,“唐沈佺期,□□中至,其詩有‘昔嘗游此郡,三霜弄云島’之句”。這里的年份漫漶了,據推測,大約是唐神龍年間(705—707)。“祚圣院,在州東北一里一百三十步白云山下,舊名白云!秱鳠翡洝罚禾菩蓝U師嘗受業焉。沈佺期《餞臺州刺史序》云‘懷白云之蘭若’,蓋指此也!薄褒埮d觀,在縣東北三里,沈佺期為之記。后廢!睆倪@些記載可知,沈佺期在臨海待了3年,也做了些事。
唐代詩人中,“沈宋”齊名,沈是沈佺期,宋是宋之問。據唐《封氏聞見記》記載,“垂拱四年三月,桂子降于臺州臨?h界,十余日乃止。司馬孟詵、安撫使狄仁杰以聞,編之史策……宋之問臺州作詩云‘桂子月中下,天香云外飄’……”這個記載澄清了一個事實,“桂子月中下,天香云外飄”寫的不是杭州,而是臨海。
孟浩然筆下有“緬懷赤城標,更憶臨海嶠”之句,李白也寫下了“嚴光桐廬溪,謝客臨海嶠”。其實,“臨海嶠”的名聲源于謝靈運的《登臨海嶠初發強中作與從弟惠連可見羊何共和之》。謝靈運伐山開路,沿剡溪到永嘉,留下一路的詩行。臨海嶠是他前往永嘉的站點。對于唐代詩人而言,先秦與漢晉時期的文學作品是他們啟蒙讀物,長大后,跟著書本去旅行,“滄海度余生”“仗劍走天涯”是他們的人生理想。于是,臨海嶠也就成了許多文人生命里滄海天涯中的一個小目標、一個必經的樞紐。
杜甫的詩是遠遠寄來的。他寫詩是為了一個人,他懷想的一個人,這人就是后來被尊為臺州“文教先驅”、有“詩書畫三絕”之稱的鄭虔(鄭廣文)。鄭虔因安史之亂被貶臺州,杜甫懷念有師友之誼的鄭廣文,于是屢有詩來,詩中也滿是關切與憂心,如“臺州地闊海冥冥,云水長和島嶼青,窮巷悄然車馬絕,案頭干死讀書螢”,又如“天臺隔三江,風浪無晨暮。鄭公縱得歸,老病不識路”,再如“鄭老身仍竄,臺州信所傳。為農山澗曲,臥病海云邊。世已疏儒素,人猶乞酒錢。徒勞望牛斗,無計劚龍泉。”
顧況是白居易的老師,“長安米貴,居之不易”就出自其口。后來,白居易上了廬山,顧況來了臨海,臨海因為此成為顧況人生中的一站。客寓中,顧況練就了一手畫海上山水的本事。唐李綽的《尚書故實》中載:“顧況,字逋翁,文詞之暇,兼攻小筆。嘗求知新亭監,人或詰之,謂曰:‘余要寫貌海中山耳!员佼嬚咄跄瑸楦薄!彼渭味ā冻喑侵尽份d“新亭鹽監,在臨海縣東南六十里,今廢”。顧況有《臨海所居》詩三首,其中寫道:“家在雙峰蘭若邊,一聲秋磬發孤煙。山連極浦鳥飛盡,月上青林人未眠!边@里的雙峰蘭若也就是今天的巾子山與龍興寺。
鑒真第四次東渡途中曾住錫臨海龍興寺。他的弟子思托也曾駐此3年,并學會了夾苧塑像。后來,師徒同抵日本,不但帶去了佛家經典,也帶去了大唐的文化,特別是大唐的詩。思托還制作了鑒真干漆夾苧坐像,現成為日本國寶。日本僧人最澄于貞元二十年(804)渡海求法,在臨海受到臺州刺史陸淳的禮遇。陸刺史安排他在龍興寺學法、抄經、受戒,并安排他巡禮天臺山。在最澄將要離開時,還組織茶會相送,其間留下了許多詩文。最澄后來將之收于《顯戒論緣起》中,流傳至今。這是中唐時期發生在臺州臨海的一件重要文化盛事和外事活動,陸刺史簽署的通關文牒也成了日本國寶。
姚鵠于咸通十一年(870)成為臺州刺史。他留有《送僧歸新羅》:“渺渺萬余里,扁舟發落暉。滄溟何歲別,白首此時歸。寒暑途中變,人煙嶺外稀。驚天巨鰲斗,蔽日大鵬飛。雪入行砂屨,云生坐石衣。漢風深習得,休恨本心違!碧拼R海一帶與新羅多有交往。宋嘉定《赤城志》中的州境圖里,臨海有“新羅山”“新羅嶼”,黃巖也有新羅市。傳說中,地藏菩薩的化身、新羅王子金喬覺從朝鮮半島渡海而來,登陸之地也在臨海一帶。所以,這憑海臨風的臨海無疑是連接東南海上如扶桑、新羅之國的樞紐之一。
許渾到臨海,一方面是因為年少時的遇仙之夢,另一方面是因為這里的山水環境好。他少年時讀書太過辛苦,身體有些羸弱,所以前來悉心養病。其在《陪鄭使君泛舟晚歸》中寫道:“南郭望歸處,郡樓高卷簾。平橋低皂蓋,曲岸轉彤襜。江晚笙歌促,山晴鼓角嚴。羊公莫先醉,清曉月纖纖!痹娎,城池宛然,一如當前。
朱慶余的《臺州鄭員外郡齋雙鶴》有“丹頂分明音響別,況聞來處隔云濤”之句,大概這里的福地仙山可以為夢、方便駕鶴,所以任蕃來了臨海3次,住了10年,還為巾山留了3首詩,于是“任蕃三過”成了千古佳話。一天,任蕃在巾子山禪寺的壁上題了一首詩:“絕頂新秋生夜涼,鶴翻松露滴衣裳。前峰月映一江水,僧在翠微開竹房。”離開百里后,他忽覺“前峰水映一江水”不算精美,也不合乎情理,遂改“一江水”為“半江水”,并立即返回禪寺;氐綇R中一看,壁上的詩早被人如此改了。一字之改,成為傳誦至今的文人雅事。
放蕩不羈的臨海才子羅虬曾作100首《比紅兒詩》,讓后人看到這里的奇才。
千余年前的臨海,山水與城池相依,白云遠岫,鷗鷺松鶴時相往還。因為唐詩,官員文人、僧侶士俗在笙歌鼓角與琴韻茶香中諷誦不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