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家柜子里的小相冊里,夾著一張已經泛黃、邊角還帶磨損痕跡的黑白照片,它在時光里沉淀了許久。照片中是我的奶奶和她的爸爸媽媽及兄弟姐妹們小時候的合影,他們一家八口人站在一座破舊的土木結構的老房子前,腳下的地面坑坑洼洼,身后的門窗十分簡陋。奶奶戴著老花鏡端詳著摩挲著這張全家福,思緒飛回到半個世紀前的老房子里,講起了她小時候許許多多有關貧窮的往事,其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八歲時因為索面哭鼻子的故事。
50年前,奶奶一家六口擠在一間窄窄的土木結構破舊小樓里,那間小樓藏在幾棵老槐樹下,木樓梯走起來“吱呀吱呀”響,像在唱老調子,土坯墻裂著細縫,風一刮就嗚嗚作響。房內除了土灶和床,幾乎沒有別的像樣的家具。奶奶的爸爸——我的太公忙著下地干農活,奶奶的媽媽——我的太婆要照顧四個孩子的一日三餐及四頭豬、一頭牛。奶奶是大姐,八歲的年紀,每天下午放學回家都要牽著一頭大水牛到溪邊吃草;因為那時的農村沒有幼兒園,六歲的二姨婆,整天在家幫太婆哄弟弟妹妹;三姨婆四歲,也會幫太婆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;最小的大舅公兩歲,醒的時候經常被姐姐們抱著。四個孩子像剛抽芽的小苗,面黃肌瘦的,每天總盼著鍋里能飄出點不一樣的香味。
最讓太婆犯愁的是兩歲的大舅公,他還在吃奶,可太婆因為糧食匱乏,奶水稀得像清水。沒辦法,太婆只能偶爾煮點稀飯、面條給大舅公充饑。有一回,太婆端出一碗索面,熱氣裹著麥香飄滿了屋子。她把那碗索面湯放在松木長凳子上,讓八歲的奶奶抱著大舅公坐在小竹椅上喂,她自己提著竹籃去后山坡拔菜。奶奶小心翼翼地把大舅公放在膝蓋上,左手圈著他軟乎乎的小身子,右手夾著竹筷去挑面。那面條好長好長,像一條小白蛇,還冒著熱氣。奶奶怕燙著弟弟,趕緊湊過去,嘬嘴“呼呼”地吹,小臉蛋都鼓了起來。吹了一會兒,她又輕輕舔了舔面條尖兒,還咬下一小段嘗嘗——哎呀,還是有點燙!她又接著吹,再舔,再嘗?赡敲鏃l像小泥鰍那般光滑,一碰到她的舌頭,就“哧溜”一下溜進了喉嚨里。奶奶急得眼圈都紅了,心里直念叨:“怎么又滑進去了?弟弟還沒吃幾根呢!”一根面到最后,能喂進大舅公嘴里的,只剩短短一小截了。
太婆提著滿籃青菜回來,聽見大舅公哇哇大哭,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長木凳子前,一看碗里的面沒了,只剩下幾口湯,就立馬奪過奶奶手里的筷子,往奶奶頭上輕輕地敲了幾下,又氣又急地說:“讓你喂弟弟,你倒自己吃了!跟弟弟搶食,怎么當大姐的?”奶奶抱著哭唧唧的弟弟,眼淚也跟著往下掉,聲音弱弱地哀求道:“媽媽,我沒有搶……我怕燙著弟弟,嘗的時候索面它自己滑進喉嚨里的,我怎么也控制不住。下次還是你自己喂吧!我真的真的不想跟弟弟搶索面吃,請你相信我,媽媽!”太婆伸手抱起哭泣著的大舅公,看著奶奶紅通通的眼睛,重重地嘆了口氣,那口氣里,有委屈,有無奈,還有藏不住的疼惜。
第二天下午,太婆又煮了碗索面湯,這次她聽了奶奶的話,親自喂大舅公吃。四歲的三姨婆站在旁邊,眼睛瞪得圓圓的,像兩顆黑葡萄,死死盯著那碗面。熱氣飄到她臉上,她重重地咽了咽口水,小手還攥著衣角,生怕錯過什么。等大舅公吃飽了,太婆把碗里剩下幾根面的索面湯遞給三姨婆。三姨婆雙手捧著碗,像得了寶貝似的,小口小口地吃著,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。最后,她還伸出長長的舌頭,把碗底舔了個遍,連一點面湯的香味都不肯放過,那樣子,好像吃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……
聽完奶奶的故事,我心底一陣酸楚,F在,爸爸媽媽給我和弟弟燒的索面,加入了豐富多樣的澆頭,鮮美無比,我們也不用為一碗面而爭搶。如今,我們的住房從簡陋到豪華,物質從匱乏到豐盛,生活從苦澀到甘甜,這不僅是我家的軌跡,更是千千萬萬中國家庭的縮影。
一碗索面,嘗盡了時光的滋味,見證了小家的變遷、國家的崛起。這根長長的索面,就像一條從過去通到現代的路,讓我感悟到:小家的甜蜜,正源于國家的繁榮!這碗索面的滋味,就是今天幸福中國的滋味。
指導老師 婁鴦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