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炎三年(1129)十月,金軍首領(lǐng)完顏宗弼從和州(今安徽馬鞍山)渡江南來,試圖一舉覆滅南宋政權(quán)。鐵蹄踏破長江防線,相繼攻陷建康、臨安,南宋王朝岌岌可危。宰相呂頤浩力排眾議,向宋高宗獻上“登舟幸海”之策——以海為盾,避敵鋒芒。君臣倉皇登船,于十二月從越州(今紹興)一路漂泊,經(jīng)明州(今寧波)、定海(今舟山)等地,于建炎四年(1130)正月初二駛?cè)肱_州灣。
椒江畔的金鰲山上,驚魂未定的天子駐蹕,為王朝生死而奮不顧身、忠以衛(wèi)上的呂頤浩首次凝望臺州山水時,或許未曾想到,這片土地將成為他彌留前的精神歸處。
一
呂頤浩(1071—1139),字元直,齊州(今山東濟南)人,北宋哲宗紹圣元年(1094)進士,先后出任密州司戶參軍、大名府國子監(jiān)教授、河北都轉(zhuǎn)運使。南宋建立,除知揚州,后任戶部尚書、吏部尚書、尚書左右仆射等,宋高宗建炎三年(1129)、紹興元年(1131)兩度出任宰相,在南宋政權(quán)穩(wěn)定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,卒后追封太師、秦國公,謚忠穆。
呂頤浩為人“有膽略,善鞍馬弓劍,當(dāng)國步艱難之際,人倚之為重”。南宋初年,他忠勞安邦,強敏決事,為國家斡旋、折沖解紛,“有大功于社稷”,被朝廷和高宗稱為“中外倚重”的“國之鎮(zhèn)瑞”和“隱然長城”。
建炎四年(1130)正月,因天象異常,雷雨不斷,再加上沒能阻止金兵南下,航海避敵的建議也頗受非議,呂頤浩被彈劾,初次罷相,但高宗還是給予了“朕當(dāng)眷遇始終不替”的承諾。
南宋朝廷對呂頤浩的態(tài)度呈現(xiàn)出“危局倚為柱石,功成優(yōu)禮保全”的雙重性:在宋金對峙的動蕩時期,朝廷高度依賴其軍事政治才能,賦予軍政全權(quán);而在局勢稍穩(wěn)或面臨輿論壓力時,則通過殊榮加身、體恤安置等方式維系其地位,既體現(xiàn)對功臣的尊崇,亦暗含權(quán)力結(jié)構(gòu)的微妙平衡。
當(dāng)時朝廷規(guī)定,宰輔致仕后不能在京城居住,盡管呂頤浩的待遇是“任便居住”,但他還是識趣地選擇離開京城,到了他心目中理想的“海山深處幽棲地”——臺州府城臨海。因為他曾與徽猷閣學(xué)士沈晦表示,“我欲營茅留俗駕,無貲誰寄孔方兄”(《次韻沈元用游天臺》),表達了想在臺州建房歸隱的理想。
紹興元年(1131)九月,呂頤浩出任左相,他極力排斥右相秦檜,次年八月迫使秦檜罷相,而他推薦的朱勝非出任右相,呂頤浩因此獨攬軍政大權(quán),主張出師抗金、恢復(fù)中原,以圖中興大業(yè)。但多次興師北伐,卻成就寥寥,高宗又傾向于議和,于是紹興三年(1133)九月,他再次被罷相。這年初冬,他再次回到臨海。
快到臺州時,呂頤浩的心情就開始大好,頓覺馬蹄輕快,途中駐足遠眺時,天臺的新鮮景致?lián)涿娑鴣恚暂p快筆調(diào)勾勒出天臺的生機勃勃,如釋重負地發(fā)出了“東歸頓覺馬蹄輕,佇望天臺景色新”(《將至天臺馬上口占》)的感嘆!
他十分喜歡“地僻少過客”的臺州,次年,便在州城東郊修筑他眼里的“草舍”——“退老堂”,作為養(yǎng)老、養(yǎng)心之所,自號“退老居士”,自此過起了“不交人事,屏絕思慮”(《與李漢老書》)的生活。
這座茅屋,幽居郊外,臨江而建,呂頤浩自稱“蓬茅環(huán)堵,粗庇風(fēng)雨”,凡爾賽似的“棲遲陋巷”,效仿東晉名士王徽之過著“濁醪粗飯”的儉樸生活。他一開始將此定位為“小隱”或“半隱”,總是說“小隱丹丘郡,安閑世慮空”“老去退休營小隱”“東郊半隱繞群峰”“野堂半隱慵欹枕”等,表面顯得灑脫,實則暗寓退隱狀態(tài)的臨時性、可變性。
退隱后的呂頤浩,卸下了權(quán)臣的鎧甲,過上了“漁釣勝公侯”的生活。他跟老友們強調(diào)這是“杜門養(yǎng)拙”(《與范元長書》),可以充分享受退隱后的淡然。可閑云野鶴的日子總裹著苦味。剛到臺州時,南渡而來的人太多了,寺廟都被擠爆,他不得不臨時居住在郊外東湖邊卑濕的“草舍”中,令這位北方大漢頗為不適,舊疾開始纏身;春寒里又送走了早夭的兒子,“狹隘伏熱”的伏暑中則瘦成一把枯骨。某日試騎老馬去臨海蓋竹觀燒香,半途墜地,摔碎了壯年時“日馳百里”的豪氣。于是,在給朝廷的札子和朋友的信中經(jīng)常有“日益衰殘”“老態(tài)增甚”“年齡衰暮,疾病尤殘”的暮年之嘆,也有“壯懷衰謝”“舊學(xué)荒蕪”的無奈。
但不久遷居巾山兜率寺旁后,尋得稍高爽的住處,讓呂頤浩頓覺“疏快”不少,至少能望見蒼山遠影如淡墨暈染,“足以寓目寄懷”。沒過多久,他就“頗得修心養(yǎng)性之法”,心態(tài)也開始慵懶“躺平”。他的一句“天臺山下柴荊路,白首棲遲學(xué)灌園”,向同朝為官的參知政事張守傳遞了從未有過的松弛感,甚至還炫耀起“退伴農(nóng)夫耕曉月,閑陪漁父釣滄浪”(《和張全真》)的超然,把平淡的生活當(dāng)成了藝術(shù),引得已經(jīng)罷相多年的抗金名將李綱也想學(xué)他“謾作天臺休老計”。
從此之后,呂頤浩眼里的臺州,就是褪去官袍后的一方凈土。臺州的山是好山,水是好水,郊野茅屋前長林遠水縈繞,春來百草香透東郭,秋深千峰翠染高天。他在這里買下幾畝石田,蓋起三間草堂,荷鋤種桃李,系舟釣溪魚,聽著布谷催耕、雨打菡萏,過起半農(nóng)半隱的日子。栽花種竹,含飴弄孫,好不愜意。從而又跟老友大發(fā)感慨:“浮云不系于去留,雅意孰分于物我?達人大觀,嘆仰不已。”
他時常攥著鋤頭立在田埂,看稻穗垂首——像極了當(dāng)年在廟堂俯首奏對的自己。溪邊釣魚時,魚線蕩開的漣漪里,總浮動著黃閣立賢的舊夢。
二
臺州的山水,成了呂頤浩的精神解藥。定居臨海第二年,經(jīng)過“杜門日久,所養(yǎng)益純固”的療養(yǎng)之后,他心境逐漸平靜下來,身體也強健不少(“稍覺頑健”),開始到處“搖人”,策馬相約出去“浪”。于是便有了與康執(zhí)權(quán)“來春欲游雁蕩,不知車從可來山間僧寺,為數(shù)日之款否”的約定,還計劃單騎游遍天臺山,在給賀允中的信中,他難掩雀躍:“俟八月微涼,即單騎一往,遍到諸山寺!”這位昔日的鐵血宰相,此刻儼然想成為山水間的行吟詩人。
他開始關(guān)注起生活的“小確幸”,一邊在《訓(xùn)侄帖》中告誡子侄“勿飲酒”,一邊卻開始與詩酒為伴,“飛觴同醉”是他詩歌中的高頻寫意,時而感嘆“一樽何日得同斟”,時而“寄與鄉(xiāng)朋供一醉,捧觴應(yīng)笑獨醒人”,又或“開樽細酌山中酒”“黃雞白酒養(yǎng)衰年”,好像以酒澆愁更能讓他博得一快、成為名士。他善釀一種名為“玉友”的美酒,好友賀允中贈他一對清樽,他便笑稱:“樽酒時陪釣叟傾!”只有好酒,才可以一佐恬退時光。他還得到了在北方不曾享用過的果品,正任福州知州的張守從福建給他快遞來了鮮荔枝,六天后,呂頤浩就收到了,他提筆便嘆:“色味香俱未盡變,北客所未嘗見!”一顆荔枝,被他品出了歐陽修筆下“果中一絕”的風(fēng)流。
幽居兩三年間,他閑來無事,開始吟誦臺州山水,書寫退老堂里的風(fēng)煙雨露、魚禽草木,將“丹丘”(臺州舊稱)二字描摹成一幅水墨長卷。
(下轉(zhuǎn)第5版) (上接第4版)呂頤浩是南宋臺州隱逸意象的忠實踐行者和推廣者。在臺州生活一段時間后,他便逢人說項,大做“丹丘無限好山川”的廣告,寥寥七字,為這片土地定下詩意的基調(diào)。在他眼中,臺州山水是治愈宦海沉疴的良藥:東郊退老堂外,“喬木參天,翠竹掩映”,薌林雅致如天然屏障,將戰(zhàn)火與權(quán)謀隔絕在外;巾山兜率寺中,地勢高燥,秋風(fēng)一過,疏朗快意直透肺腑。他寫信給友人時,總?cè)滩蛔」串嫛芭R江高隱”的圖景——江水湯湯,茅檐低小,釣叟與樵夫的身影在落日中交錯,仿佛一卷未題款的《漁樵問答圖》。
在與臺州官員、名士們的交流中,他亦以詩文為筆,為丹丘添彩。晁公為調(diào)任臺州知州,呂頤浩以“海山深處幽棲地”相贈,字句間仿佛能聽見潮聲拍岸、松濤入夢。他筆下“長林遠水相縈帶,翠岫奇峰更接連”的清雅,與臺州知州趙思誠的政聲交織,讓丹丘既是耕讀之地,亦是治世之鏡。知州曹戩到任,呂頤浩賀信中一句“惟浙部之要邦,有丹丘之福地”,更讓臺州從地理名詞升華為精神符號——這里不僅是“民淳事簡”的治世典范,更是“軍糧足用”的亂世桃源。
頗為不足的是,胡塵阻隔歸途,故園草木已悄然烘染出新綠,卻在枝丫間凝結(jié)著二十年未消的鄉(xiāng)愁。這位曾位極人臣的老者,案頭詩箋總在閑云野鶴的筆墨里洇開赤子心跡——史載其任宰相期間曾多次力主北伐,雖獲高宗首肯,終因時局動蕩未能成行。故而“中原未復(fù)須留念”的殷切,便化作臺州詩文里綿延不絕的秋雨春雷。
在致綦崇禮的詩中,他以“每今蘧廬聊偃息,會須恢復(fù)返吾鄉(xiāng)”的吟詠,將暫居茅舍的閑適與收復(fù)故土的夙愿巧妙相融;夜深人靜時更常有“夢魂時到舊居傍”的輕嘆,讓汴梁城頭的月光浸潤了浙東山間的竹影。不論是同仇悆共訴“恢復(fù)中原雖有意,翼扶興運悵無功”的悵惘,或是與李擢互勉“衰謝何堪撫鳴劍,夢魂猶擬滅羌戎”的壯懷,乃至激勵李光“看去中原恢復(fù)后”的豪情,字里行間始終躍動著“清夢猶思殄北戎”的執(zhí)著。
紹興五年(1135)春寒未褪,呂頤浩展閱宣和御畫時,筆鋒忽而凝滯:“念北狩之未還,望孤云而隕涕”——這十二字竟將二十載風(fēng)霜盡數(shù)融作墨痕。就像與洪擬對話時一般,仍以“尚有素懷思報國,可憐幽夢欲平戎”的激情,讓松濤竹浪都染上家國情懷。
可是時局是慘淡的,政治是復(fù)雜的。相對于詩歌中可以恣肆的任真和灑脫,朝堂就沒那么愜意了。朝廷也摸準了他“身雖遠于朝廷”而“心諒存于王室”的脈搏,多次召他復(fù)出,但他還是十分躊躇,其推辭札子中,生活被書寫成了另一番模樣。比如,紹興五年(1135),朝廷任命他為荊湖南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潭州,他就連上三道札子請求辭免,借口是自己到了江南“卑濕”之地,“氣痛之疾”一直調(diào)理不好,再加上都65歲了,年紀過大,實在難擔(dān)大任。紹興九年(1139),朝廷命他到陜西,他又稱“氣血已衰,瘧痢繼作,直至冬深”,前一年十二月,還不小心從馬上摔下,差點沒摔死,因此還是無法再擔(dān)重任。
但作為南宋的股肱之臣,他不可能完全隔離朝堂,遠居江湖。所以,他的確幸是暫時的,他還要承擔(dān)更多的家國責(zé)任。“心存魏闕豈能忘”?這幾年,他始終心系國事,紹興五年,金人南侵風(fēng)聲再起,他連夜上書:“去年正月,臣在臺州港,屢乞總兵搗賊之虛!”字句鏗鏘,依稀可見當(dāng)年力主抗金的鋒芒。在《辭免陜西札子》中,他雖婉拒重任,卻仍不忘獻策:“若圣問陜西利害,臣茍有所見,尚可聞奏。”
三年山居,他活成了個矛盾的酒壇子:半壇裝著“安閑世慮空”的澄明山泉,半壇釀著“欲濟元元”的濃烈老酒。直到某日溪邊照影,見水中老翁白發(fā)如雪,才咂摸出滋味——丹丘的明月早把廟堂舊夢泡成了藥酒,治不好他的衰颯,也止不住馬蹄奔向長安的癢。
在這樣的矛盾中,呂頤浩常坐于退老堂中,遠眺靈江東流入海,每每詩思泉涌,更讓一首首詩作從臺州雪片般飛往各地,似乎迫不及待地“和每一個親人通信,告訴他們我的幸福”,也與朋友一起舔舐、咀嚼時代的傷痛,引得37位朝堂高官、江南名士競相唱和,臺州詩壇一時風(fēng)起云涌。
三
建炎三年至紹興三年被學(xué)者稱為“呂頤浩的時代”,他兩居相位,是唯一一個讓權(quán)相秦檜罷相的政治家,影響了南宋初期的政治走向,他的號召力強得驚人。
據(jù)記載,當(dāng)時“墨客騷人多賦詠”,受邀或主動參與退老堂唱和“賦詩者百數(shù)”,現(xiàn)存文獻中,至少有37人、詩50多首,其中李綱、張瀓、王绹、張守、李邴、汪伯彥等人曾位列宰輔,汪藻、綦崇禮等人是高官兼詞人,秦梓、趙思誠、陳棠等都曾是臺州官員,這場臺州史上陣容最為豪華高端的“云詩會”,盛況空前,華章畢集,使退老堂唱和成為南渡精英的思想展演劇場,并構(gòu)成南宋初年政治記憶的典型合唱。
他們筆下的臺州退老堂,已不只是地圖上的一個坐標,而是亂世中文人心中最后的凈土——山是青黛屏風(fēng),水是碧玉羅帶,連風(fēng)過竹林的聲音,都成了朝堂之外的另一種奏疏。
這些唱和詩使“泉石增輝,山林改色”,更將南渡初年官員群體對時局的隱憂、對功業(yè)的執(zhí)念、對進退的猶疑,統(tǒng)統(tǒng)凝縮在松菊與煙霞共生的園林意象中。當(dāng)我們穿越800年的時光隧道,在“赤城山下林泉美,退老堂中日月長”的詩句間徘徊時,分明能觸摸到那個時代士大夫階層的集體心跳。
在臺州風(fēng)物的點染中,詩人們悄然完成著對江南的文化認同重構(gòu)。當(dāng)鄭望之將退老堂比作王維輞川別業(yè),當(dāng)陳棠描繪“綠筠曉月?lián)u蒼佩”的園林景致,他們實際上在戰(zhàn)火紛飛中重塑著江南作為文明存續(xù)之地的象征意義。這種文化建構(gòu)既是對中原故土的記憶移植(如韓肖胄“濟上風(fēng)煙移仿佛”),也是對新家園的情感皈依。而臺州作為這種文化重構(gòu)的地理載體,似乎被當(dāng)成了庇護華夏文明的精神堡壘。
臺州在南渡官員的書寫中呈現(xiàn)出雙重鏡像。一方面,這片“靈仙窟”般的土地被賦予超然物外的仙隱氣質(zhì),洪擬筆下“種竹幾年心未厭,栽花經(jīng)日手猶香”的閑適,薛弼眼中“江南最好是丹丘”的贊嘆,都在構(gòu)建著遠離戰(zhàn)火的世外桃源。
我們細品“莫倚丘園甘獨樂,須知海宇仰洪鈞”(黃叔敖詩)等詩句,便會發(fā)現(xiàn),臺州并非全然與世隔絕——它更像是連接廟堂與江湖的中繼站,既提供避世的空間,又保持著對政治中樞的輻射力。
詩人們不約而同地將呂頤浩塑造成歷史上的“呂公”,這種精妙的政治修辭暗含深意。韓肖胄“雅稱磻溪將相居”的比喻,巧妙地將姜尚垂釣渭水的典故轉(zhuǎn)化為待時而動的政治隱喻;李正民“身健未應(yīng)親幾杖”的勸慰,暗合著“安石不出,如蒼生何”的士林期待。
與之相對應(yīng)的是,詩人們在描繪“一丘寄傲”的閑適時,總不忘綴上“赤松那得便從公”(汪藻詩)的弦外之音,就像陳棠“麒麟圖畫尚追求”的直白表露,李綱“暫輟巖廊調(diào)鼎手”的勸誡,都暗示著對呂頤浩復(fù)出的殷切期待。侯彭老“身為天下安危寄,未許清閑事退藏”的規(guī)勸更加直白,體現(xiàn)了整個南渡精英群體的焦慮投射:北方的故土未復(fù),誰有資格真正退隱?
這些看似矛盾的表達,折射出南渡初年特殊的政治生態(tài)。當(dāng)李綱寫下“圣主思賢方仄席,未應(yīng)長伴赤松游”時,字里行間躍動著對能臣良相的渴求;胡世將“神州終倚致平康”的期許,道破了偏安局面下士人未敢忘憂國的集體潛意識。
當(dāng)我們站在歷史的長河邊回望,這些泛黃的詩句可以拼湊出南宋初年士人群體的精神圖譜:他們既要在臺州的山水間尋找亂世中的棲身之所,又難以割舍“整頓乾坤指顧中”(汪藻詩)的政治抱負;既向往“尊前身傍海鷗眠”(汪伯彥詩)的逍遙,又背負“謝公終為蒼生起”(李綱詩)的儒家責(zé)任。這種進退維谷的集體心態(tài),最終凝結(jié)成退老堂詩作中獨特的審美張力,既是對個體命運的藝術(shù)寫照,更是整個時代的靈魂肖像。
過了幾年“秋風(fēng)南浦觀垂釣,落日東山伴采樵”的退老生活后,呂頤浩終于還是在垂暮之年重新出山了,因為他一直“以胡虜未滅、國步多艱,每憂憤不平,嘗以平定中原、盡復(fù)境土為心”。可是,少壯時的雄心總敵不過歲月的老邁,經(jīng)過三四年時進時退的掙扎之后,他還是老退而歸。紹興九年(1139)以69歲的高齡致仕后不久,便在臨海病逝(葬于今臨海市永豐鎮(zhèn)白毛村景福寺左側(cè))。朝廷對他的評價是“憂勤百為,終始一節(jié)”,并與趙鼎、韓世忠、張俊等人配饗高宗廟庭。
斯人已逝,海棠依舊,被呂頤浩在朋友圈反復(fù)追捧的臺州,吸引了更多名士趕來詩意棲居。昔日的同僚同好綦崇禮、賀允中、郭仲荀、李擢等人都紛紛追尋他的足跡,在“丹丘福地”僑寓,臺州因他的駐足,而悄然蛻變?yōu)榻衔娜诵闹械碾[逸圣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