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4年12月29日深夜,萬籟俱寂,世界仿佛被一層厚重的黑幕所籠罩。我偶然間看到《詩刊》公眾號推送的文章《詩人駱寒超去世│詩歌作品選》,那一刻,時間仿佛凝固了,我愕然呆坐在椅子上,思緒如脫韁的野馬,久久無法平靜,萬千感慨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。我默默地將這條消息轉發到朋友圈。此時,子夜的鐘聲剛好敲響,零點時刻,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、最寂靜的時分,仿佛連空氣都彌漫著哀傷的氣息。那個寒冷的夜晚,我躺在床上,輾轉反側,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與駱寒超老師有關的點點滴滴。
很早之前,我便讀過駱寒超的詩論,那些精辟的見解如同一盞盞明燈,照亮了我在詩歌道路上的探索之旅。同時,我也零星地讀過一些他的詩作,尤其是他的漢式十四行詩,源于對“中國傳統詩學與西方現代詩學交融的探索”,將個人經歷與時代變遷融合,韻律優美,復沓回環,深情繾綣,意境獨特,充滿哲思,字里行間流淌著對生活的熱愛與對生命的禮贊,體現出對個體、自然和宇宙的深入洞察與思考。
1957年,駱寒超畢業于南京大學中文系。因為傾心詩歌、崇仰艾青,寫了一篇長達11萬字的畢業論文《艾青論》。剛定稿不久,還未等來答辯,艾青因眾所周知的原因遭受冤屈,駱寒超也因此受到牽連,被下放到溫州鄉下的永強中學,開始漫長的教書生涯,一待就是20多年。這20多年,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歲月,但也是他沉淀與積累的時光。他在困境中靜靜思考、默默創作,堅守著對詩歌的熱愛,用文字書寫著內心的堅韌與不屈。
20世紀70年代末,大地回春,駱寒超也因為他詩歌理論方面的創作成果,尤其是《論艾青詩歌藝術》這篇論文,引起浙江省文藝界的注意與賞識,調到了杭州工作。1984年起任浙江省文聯文藝理論研究室主任,1988年起任浙江大學中文系主任。在新的工作崗位上,他夜以繼日地工作,盡情揮灑他的激情與才華。
2009年,駱寒超老師共同發起主編的大型詩歌叢刊《星河》正式創刊,為廣大詩歌愛好者、詩學研究者提供了一個發表作品、展示才情的平臺。當時,我懷揣著對詩歌的熱愛與憧憬,嘗試著給《星河》投稿。不久,幸運之神降臨,我的詩歌在《星河》上發表了。那一刻,我的心中充滿了喜悅,對《星河》的好感油然而生,因為這是一家不厚名家、不薄新人、接受自由來稿、包容開放的詩刊。許多熟悉或陌生的詩人、詩歌愛好者的名字出現在《星河》上。那一個個作者,就像一顆顆星星,一冊冊,一年年,積沙成塔,積少成多,漸漸匯聚成了一條璀璨奪目的《星河》,閃耀在廣袤的文學星空中。
讓人意想不到的是,有一天,我接到了一個電話,來電顯示是一個座機號,區號是杭州。當接通電話的那一刻,一個陌生而又親切的聲音傳來:“你是李達飛嗎?”我下意識地回答:“是。”隨后,他自我介紹道:“我是《星河》的駱寒超。”那一刻,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駱老師居然親自給我打電話了!駱老師首先對我的詩歌給予了肯定,他說我的詩寫得不錯。我想,這大半是出于他對后輩的鼓勵與期望,希望我能在詩歌的道路上不斷前行。接著,他語重心長地囑咐我:“平時多讀多寫多投稿,這樣才能更快地進步。”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如同一把鑰匙,打開了我通往詩歌殿堂的大門,也如同一盞明燈,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。
此后,我多次給《星河》投稿,讓我倍感榮幸的是,《星河》總是不吝版面,扶掖后進,推出拙作,讓我慚愧又欣喜。我粗略統計了一下,《星河》竟然是我發表作品最多的一家詩刊,先后共計十余次,每次少則五六首,多則十幾首,總數有上百首之多。一首首、一組組詩歌的發表,也讓我更加堅定了在詩歌道路上走下去的信心。
然而,這通電話也是我跟駱老師唯一的一次通話,此后再沒聯系過。但這個電話卻一直激勵著我,駱老師那句“多讀多寫多投稿”也一直銘刻在我的心間。我深知,寫作沒有捷徑可走,除了與生俱來的天賦以外,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。一分耕耘一分收獲,只有付出辛勤的努力,才能收獲成功的喜悅,誰都不例外。
2021年夏天,駱老師來臨海參加一個詩歌研討會,這讓我有了第一次與駱老師面對面的機會。我跟駱老師的女兒、現任《星河》主編駱苡在文學活動中見過幾次面。當駱苡向駱老師介紹我時說:“這是達飛。”駱老師起初有點發蒙,他一邊在記憶里快速地尋找相對應的這個人,一邊笑容可掬地伸出手,跟我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。經過駱苡的再次介紹:“他筆名烏有,那時候在麗水工作,后來去北京發展,現在回臨海了。”駱老師恍然大悟,臉上露出了燦爛可愛的笑容,像極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。研討會上,駱老師那一口帶著濃重諸暨口音的普通話,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,也只能大概明白他說的內容。他發言時幾乎全程脫稿,滔滔不絕,講了將近一個小時,從詩歌的理論到創作的實踐,高屋建瓴,深入淺出,既有理論的系統性、指導性,又有實踐的針對性、可操作性,比如抽象如何具象化,比如語言化的意象、意象化的語言如何體現,比如何為“功能現實主義”等等,很接地氣,非常實用,而不是象牙塔里高談闊論、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,這些無不體現出他深厚的學養和淵博的知識。
2022年,《星河》準備出一輯“臨海詩人”專輯,這是一個展示臨海詩人風采的機會,由我負責組稿。《星河》一年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卷,開始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,現在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。由于來稿量巨大,又是疫情期間,經過不懈的努力,2024年,《星河》春季卷隆重推出了“臨海詩人”專輯,共發表了13位詩人的50余首詩歌。上至九秩高齡的老詩人洪迪老師,下至還在上中學的“小詩人”李逸塵,老中青少,濟濟一堂,這是臨海詩人對外的一次集體展示,也是臨海詩歌創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呈現。遺憾的是,還有不少詩人的作品因種種原因未能入選,實屬無奈。在這期間,我跟駱苡主編多有聯系,她為《星河》以及“臨海詩人”專輯的付梓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努力,在此再次向她表示衷心的感謝。
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時間過得飛快。一晃,距離駱老師給我打電話已經過去了16年。這16年,是我從青年步入中年的16年,是我在詩歌道路上不斷探索與成長的16年。而駱老師已經駕鶴西去,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他人雖然走了,卻留下了一筆豐厚的精神財富:《艾青論》《中國現代詩歌論》《新詩創作論》《駱寒超詩論集》《新詩主潮論》《艾青評傳》《駱寒超詩論二集》《20世紀新詩綜論》《艾青傳》(合作)及詩歌作品等,計350余萬字。斯人已去,他的思想不朽,他的文字永存。
又是一個深夜,我抬頭望向窗外,蒼穹深邃,星河燦爛。我在想,哪一顆是駱寒超老師呢?也許就是那顆最亮的星星吧!